父爱如山

发布时间:2023-07-11 01:27 | 编辑:恒全教育 | 86 次浏览
父爱如山一父亲是千禧年十月三日走的,当电话打到学校的楼管室,我正组织十几个校友在桂林猫儿山上游玩,第二天返校时才被告知的。于母亲而言,父亲英年早逝,这对她是不公平的,至少在她的有生之年可以这么定义。于我和两个妹妹而言,我们这个家,再也称不上是完整的家,因为它缺少了父亲这块分量最重的元素。未能第一时间奔丧,我深深自责。命中注定,我欠父亲的恩情没办法偿还,也没机会偿还。坐在返乡的火车里,我的心情极为难...

父爱如山

父亲是千禧年十月三日走的,当电话打到学校的楼管室,我正组织十几个校友在桂林猫儿山上游玩,第二天返校时才被告知的。于母亲而言,父亲英年早逝,这对她是不公平的,至少在她的有生之年可以这么定义。于我和两个妹妹而言,我们这个家,再也称不上是完整的家,因为它缺少了父亲这块分量最重的元素。未能第一时间奔丧,我深深自责。命中注定,我欠父亲的恩情没办法偿还,也没机会偿还。

坐在返乡的火车里,我的心情极为难受,我盼望着早点回到家里,以尽我作为人子的义务,送父亲最后一程。但我又害怕回到家里,因为我无法面对这个事实,父亲走得实在太急,让我猝不及防。我的胸口堵得慌,我极力在搜索父亲的身影,以及发生在我和父亲之间的陈年往事,但我的脑神经就像一台系统崩溃了的电脑,停止了工作。我的脑海始终是一片空白,犹如清澈见底不含尘沙的小溪,我试图往它里面承载一些东西,添加一些饰物,但都无济于事。我也不想睡,但邋遢的双眼强制我把一切的不快和痛楚掩藏,包括众多亲人的质问和左邻右舍们复杂的目光,都要从视眼里消逝……

在梦中,我终于和父亲相遇了,久别的父亲在向我招手。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体格很健壮,要肌肉有肌肉,要高度有高度,唯一不足的地方是皮肤比较黝黑,这都是长期暴晒在太阳底下的缘故。母亲常笑话父亲活像一个南美洲的棕色人种,父亲不但没有生气,还憨厚地笑纳了。

父亲健在的时候,家里经常有客人来,放学回家看见陌生面孔在我们家商谈事情,然后被父亲挽留下来吃饭是稀松平常的事儿。因为父亲为人仗义,做派公正,说话算话,在村里头很有威望,一度被推举为村长。常日里,村里的红白喜事多数由他调度指挥,邻里之间有矛盾叫他主持公道,甚至公社干部要下乡,也要挑着他在家的时候来。那些年,父亲是村里公认的干得最好的村长,直到他去世后,他的事迹仍为人津津乐道。

父亲本是搞基建的一把好手,年轻时参加过水电站初期项目的砌筑工作,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后来,随着我和二妹的相继出生,家里张口吃饭的人多了,而奶奶又体弱多病,母亲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父亲干脆辞掉外地的工作,跑回村里和几条工友组建那王建筑队,专门在村里给人家搭建房子。

建筑队起步初期,父亲和工友们不分项目远近,不分项目大小,也不管东家是富是贫能否及时结账,只要约定好立有字据,他们就会应承下来。因为人心齐,个个以父亲马首是瞻,大小工种分工明确,砌砖、抹灰、搅拌砂浆等专人专岗,大家都自觉地把工程质量放在首位,服务态度又好,很快在乡里站稳了脚跟。父亲也不负众望,不仅把砌筑技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大家,到分钱的时候也能一视同仁,没有因为自己贡献大而多拿一分钱,所以大伙儿都乐意跟着父亲干。

在建筑旺季,原本七八个人的小建筑队,被迫分成两三拨人同时动工,有时候应老板的要求,他们甚至要到附件的乡镇去施工。后来工程项目多了,父亲就不能亲历亲为了,他开始考虑通过增加人手来缓解工作压力,包括我的二伯父、堂哥、表哥、左邻右舍们,纷纷被招进了父亲的建筑队伍。但人马得到扩充后,马上又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工程质量得不到保障。于是,父亲的工作重心又放在培养出更多的徒弟身上,尽快让新人出师,独当一面。

当时,有一个特别滑稽的现象,即每逢新项目开工,父亲往往露一下脸,第二天就不知所踪了,父亲因此被灌上“跑王”的称号。后来,我去一个初中同学家玩,同学的父亲验证了这个说法。同学的父亲说,他们家的房子也是我父亲建的,刚开始我还引以为豪,但听着听着,我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原来,父亲承接下这个工程后,参加了第一天的施工,当天晚上还和同学的父亲把盏言欢,但第二天就找不到人了……

八十年代,乘着改革的春风,全国上下一幅百废待兴的景象,我们所在的村庄也不例外。父亲因为自己的建筑队是村里比较专业的队伍,在我们那个山旮旯很吃得开,以为这就是世界的全部。所以,父亲一度想让我子承父业,长大了继承他的衣钵。但,我志不在此。不过,我从来不忌讳我有一个当建筑工人的父亲,我常常把父亲挂在嘴边。我以父亲为荣!

 

小时候,父亲对我的教诲是深刻的,影响亦是深远的。在父亲眼里,他总认为严教出孝子,鞭子底下能抽出顺子,于是对我严加管教,从不手软。

记得第一次被父亲打得屁股开了花,是在小学一年级上学期。有一次课外活动时间,我和一个男同学在操场上追逐打闹,许久,我们累得实在跑不动了,便一前一后,倒在大榕树下休息。这时,旁边的戏台上传来银铃般的嬉笑声,许多女同学在玩丢手绢的游戏。我们俩不约而同地爬起来,默契地对视一眼,随手从地上拣起碎石块就往人群堆儿掷去。只听“啊!”地一声惨叫,有人哭了起来。“小华,你流血了!”有人说。男同学知道闯祸了,一溜烟儿跑开了,而我却被吓呆了,脚底下像长了树根似地动弹不得。有两个女同学搀扶小华去校医室了,剩下的人则朝我的方向围过来,推搡着要我和她们一起去见老师,还拿那块粘有血迹的石头作为证据,想治我的罪。后来证实,我掷的石头打偏了,元凶是另一个男同学。

放学后,我在学校里的恶作剧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见我走进家门,父亲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从腰间拉出皮带就往我的屁股上猛抽,直打得我像待宰的家禽般嘎嘎直叫。末了,父亲还不解气,又命令我跪在地上,伸直双手,用爷爷还在世时就买了的一把原木戒尺抽我,说是要替爷爷再教训我一番,直到我服服帖帖发誓永不再犯为止。那一段时间,我真的再没敢惹出什么事端来。

一年级下学期,我突然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出现脸紫舌青羸弱无比的症状,整日需要趴在母亲的背上,一放就倒,坐都坐不稳。乡卫生院开出的药方吃遍了,附近会把脉的老中医也求遍了,就是医治不好。于是,我被迫回家休学一年。父亲曾一度对我失去了信心,但是在半年后,我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病情奇迹般地好转起来,父亲这才喜出望外。

可是,重返学校后,我顽皮的天性再一次被释放出来,回家也不听母亲使唤。父亲整日奔走于工地,母亲也劳作于田间,我不会帮忙倒罢了,还尽给他们添乱,这让父亲伤透了脑筋。父亲自然不会放过对我的惩戒,一旦我犯错,他并没有看在我大病初愈的份上而对我手下留情,他认定皮鞭能够把我打回原形,于是乎我的屁股经常开花。尽管父亲的手段很残忍,也尽管母亲为我洒泪求情,父亲认定“子不教,父之过”,从不放弃他作为一家之长的威严。长到八九岁,我叛逆的性格几乎被消磨殆尽。

那个年代,人们还没有优生忧养的概念,家丁在农村还被认为是一种势力的象征。一旦谁家生了儿子,不仅是那一家子,连他们或近或远、亲疏不一的族人也觉得脸上有光。他们往往会烧鞭炮,到左邻右舍去报喜,这意味着他们家又多出一份劳力,也能从大队多挣得几公分田地。

我们家就我一个独苗,每次碰到有人那带彩蛋、喜糖上门,父亲的内心就隐隐作痛。父亲以防他老了,将来我势单力薄受人欺负,就和母亲偷偷商量,希望母亲再给抱个儿子。可惜未能如愿,原本我已经有个妹妹,母亲在我十岁的时候又生了老三,还是女的。为此,父亲一度迁怒于母亲,整日唉声叹气,说她不给他争口气,只好把希望重新寄托在我身上。父亲让我背诵诸如“少壮不努力,老大独伤悲”的诗句,也叫我熟读“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的《三字经》,家庭作业是其他同龄孩子的数倍。

我曾一度憎恨父亲,并且懊悔自己为什么生在这个冷漠的家庭。奶奶去世后,我失去了阻挡父亲向我横眉怒眼的靠山,我甚至萌生了去作他人养子的想法,以逃避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父爱是深沉的,是含蓄的,是不易被察觉的。作为子女,我们应该表现成一种理性,一种顺从,只有换位思考,才能情感交织,才能体会其中的奥妙,知晓父爱的伟大。然而,我始终不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甚至和父亲爆发过冲突。

时间定格在腊月初八,当时我们家正在收购木材,母亲在屋外忙着招呼工人装运,而我在屋里若无其事地频频翻台看电视。父亲刚从工地回来,远远地闻道一股酒气。父亲见我一副不开窍的模样,没好气地说:“我们都在忙,你倒像个闲人,你应该去帮你母亲。”我不暇思索,说:“不去!”父亲隐忍着,说:“那去看书,电视又不能当饭吃。”我呆呆地盯着电视,默不作声。父亲的脸色开始阴沉起来,一边脱掉解放鞋,一边叫我去打洗脚水给他。我正对着电视入迷,没有意识到空气的骤然紧张。在父亲的喝令之下,我才极不情愿地提着脸盆去打水。可想而知,一个人要是带着情绪去做事,是很难把事情做好的。果不其然,我让烧开的热水泼了一地。

由于那年家里刚建新房,欠了一屁股债,现在我居然还有大不敬的举动,父亲顿时大发雷霆。父亲说:“你给我跪下!”我好歹也是中学生了,岂肯像小时候一样伏法,说:“我不跪!”父亲气在心头上,说:“我就不把你当作我的儿子。”我一直看不惯父亲的飞横跋扈,心里也有一肚子的委屈,赌气说:“我也不情愿做你的儿子。”这话真的刺伤了父亲的心,他信手操起墙角的扫帚向我砸过来。我护着头,说:“你喝醉酒了,对我发什么酒疯?”父亲见我敢顶嘴,说:“我没你这个儿子。”他又操起扫帚击打我。我满怀愤懑,也不顾及父子情面,不理智地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认你这个父亲了。”我奋力去抢父亲打在我身上的扫帚,和父亲扭打了起来。

幸好二伯父家紧挨着我家,二伯母听到我和父亲异样地拌嘴声,知道不对劲,问题严重了,马上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劝架。二伯母好不容易夺下父亲手中的扫帚,数落父亲对自己的儿子不该下手那么重,同时动员我向父亲道歉,说小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该和大人计较。父亲碍于二伯母于情于理地劝慰,嘟哝着几句我听不进的话,站在一边怒视着我,摆出一副誓不把我这个堡垒拿下不罢休的架势。我本想强词夺理,见父亲还想把我吃掉的样子,倔强地扭头躲进了我的屋子。那一夜,我丝毫没有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我不清楚母亲是否知道我和父亲之间起了冲突,反正我听到母亲是很晚很晚才睡下的。

第二天早上,我索性收拾衣物,返回学校去。我丝毫没有主动跟父亲道歉的意思,当然父亲占着理儿,也不可能向我妥协。我出门的当会儿是悄无声息的,连母亲也没有告别。我和父亲之间的裂痕拉大了,我想搬到学校去住,暂时避开父亲一段时间。

第一次离开家,我居然发现自己有恋床的毛病,住进学校的集体宿舍很不习惯。加上我挑食,作息毫无规律,没过两个星期,我就感觉胃部有点异样。在学校的医务室里,医生经问诊之后建议我到乡医院去检查一番。我如临大敌,一下子慌了神,没想到自己已经很注意了,还是免不了花这个冤枉钱。医院就在学校的左侧,但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单独去过医院,心里不免有些发憷。我让同学捎话给母亲,让她瞒着父亲,偷偷到学校来一趟。

次日正好是周末,我在等待中意外地等到了父亲,我一下怔住了。父亲站在学校门口的房檐下,显得风尘仆仆的样子。由于心中的敌意还没有消除,我避开父亲的目光,用手抠着衣角,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走吧!”父亲说道,就自顾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父亲的身后。在去医院的路上,父亲问我有没有吃过东西,我说没有,他说今天顺便帮我验血,学校的人多,最好有个预防。父亲指的是做乙肝疫苗检查。

初升的太阳斜照在父亲的身上,或许是父亲真的老了,我发觉父亲的腿脚不再像以前那么灵便了,甚至还有些步履蹒跚。

来到医院,父亲把我安顿在椅子上,就排队挂号去了,又是划价,又是交费,又是拿药,跑上跑下,忙个不停。我看着眼前晃动的身影,眼睛都花了。医生的诊断结果很快出来,我患了慢性胃炎,不过体内还有抗体。父亲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在谢过医生之后,父亲叮嘱我遵照药单按时吃药,说家里还有事要办,就回去了。

父亲没有安慰我的话语,也没有问我何时搬回家住,但从他的行动当中,我已经有了答案。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望着父亲消失在空气中的背影,我的鼻孔竟然酸溜溜的。

 

父亲对我们要求很严格,但对亲戚却从来不含糊。记得二姨即将结婚那当会儿,父亲突然不辞而别,我们都道他没礼钱给二姨办婚事,羞于呆在家里,赌气出走了。眼见着婚期越来越临近,母亲开始埋怨父亲的不是,害她在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二姨知道我们家的底细,都揭不开锅了,她还能指望这个没出息的姐夫能带来什么意外惊喜呢。

不过,爸爸还是赶在二姨结婚的前一天回来了,风尘仆仆的,手里揣着沉甸甸的三十五元钱,说这是他八天的工钱,给二姨做嫁妆不知道够不够。母亲终于转悲为喜,带着我连夜送到外婆家。外婆代二姨接下了,也没说什么,只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至今,那一幕情景还让我记忆犹新,不过我揣摩不透外婆的心思。后来我了解到,我们家是所有亲戚当中送礼金最少的,但二姨没有嫌弃。

父亲是勤俭节约的典范,这让我一辈子受用。在开销上,父亲不但很节约,还斥责母亲别把我宠坏了,那时除了学费与学习用具,我从来没有买过一件奢侈品。

记得有一回,我用腊肉炒酸菜,这在当时是很奢侈的举动,劳累了一天的父亲进屋见到此番情景,好不心痛,说我在挤榨他的鲜血。我急忙罢手,退出厨房。父亲放下手中的工具,又把我叫回来站在旁边观看,他亲自上阵烧菜。父亲边烧菜边给我讲了一些朴素的道理,我惭愧难当。那天晚上,父亲把在我看来只够一餐食用的腊肉分成了两餐来煮,但我和妹妹吃得津津有味,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分量有所减少。

呆在父亲的身边,他时刻不忘记教我怎么做人。有一回,我们家来了客人,吃饭的时候客人说我正在长身体,应该多吃点,并想往我碗里夹肉。父亲给制止了,说我来日方长,他们是快进坟墓的人了,才应该多吃些。尽管我当时像个馋猫一样想吃肉,但我还是忍住了,在外人面前我不能没有家风家教。后来懂事了,我对父亲没有一点意见,因为父亲在无形之中教会我怎么待人接物,教我怎么礼仪宾客.我得感谢他才是。

有时候,父亲很识货,独具慧眼。我原来有一双皮鞋是小舅送的,角尖,后跟高,是七十年代的产品,真皮,耐穿,小舅穿过多年也没怎么坏,就是鞋底磨损一点而已。我考上军校了,小舅专程来到我家,说现在手头紧张,没什么东西送我,想来想去家里就剩下一双值钱的皮鞋。他平时没怎么穿,兴许我上学会用得着。当时母亲也在场,开口就损这个寒酸的弟弟,说送什么不好,送一双旧皮鞋,晦气!还是父亲大度,说小舅在乡粮所上班也不容易,现在单位正在转型改制阶段,发不了工资是暂时的,既然是小舅的心意,我应该领情。来到军校后,我当上了区队长,每天穿上这双鞋走在队列前头,我丝毫不觉得丢脸。相反,我经常听到其他同学抱怨如今的皮鞋不耐穿,嚷嚷着要去买新鞋,而我的皮鞋在军训和队列操练期间毫发未损。要是没有这双旧皮鞋,我的“香港脚”,也不知要报废掉多少双鞋子了。父亲的一席话,让小舅的古董皮鞋陪伴我三年的大学生涯,同时也节省了不少没必要的开支。

有时候,父亲也讲道理,民主开化。也许身体羸弱的缘故,户外运动我不热衷,我倒喜欢把一个人锁在屋里看书。从初二开始,我发觉我是一个小说迷。一次政治课,我居然把小说带到了课堂上,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政治老师很快把这件事捅到父亲那里去,还把我看小说的入迷程度描述得有板有眼。回到家里,父亲怒不可遏,说我这个年龄段不应该看小说,要看就辍学回家算了。父亲的一次警告并没有让我就此死心,后来我又陆续被他收缴了《子夜》《孔子传》《蒋介石传》等几部小说。

一天夜里,我在屋子里点煤油灯看借来的《薛丁山西征》,因为傍晚十分我已经看到了尾部,家里突然停电,我有些急不可耐。正当我看得非常投入之时,父亲推门进来了,这让我吓了一跳,我完全乱了阵脚,像一只活脱脱的待宰的羔羊。出人意外,父亲瞥了我一眼,并没有动怒,只说小心把蚊帐给烧了,转了一圈就出去了,还把门给我带上。第二天,父亲把一大堆《辽宁青年》带回家。父亲说,要看你就多看一些健康的书籍,少看言情武打小说。书是父亲从废旧站那里收购回来的,父亲知道我在文学方面已经刹不住车,他改变了初衷。我感恩戴德,差点破涕为笑。

有时候,父亲和我的立场是一致的,我们是一对父子兵。记得中考过后,我面临着念高中还是读中专的艰难抉择。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倾向于念高中。父亲说这是我的权力,让我自己拿主意。而母亲的意见和我们父子俩相左,她想让我读中专,以便及早毕业回来解除家里的困境,并在我会考之初就让市里的伯父活动,帮我联系好地区财经学校了。那几天,我茶不思,饭不想,变得郁郁寡欢。父亲瞧在眼里,疼在心里,他说我们走着瞧,这事也不完全由你母亲说了算数。因为母亲把财政大权牢牢地抓在手里,我对父亲的话将信将疑。蹊跷的是,我的档案及时地被县高中提走了,我遂如愿地上了高中。时隔多日,我才知道父亲暗中请教育局的朋友做了“手脚”。对此,我很感谢父亲给予我的支持。

 

在父亲的一生当中,他大多时候都在扮演老好人的角色,但也曾做过一件让我失望的事,为此我还报复了他。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一个初夏的集日子,父亲、母亲和老二她们都进山收割黄豆了,只留下我一个看守大臣在家。一位黄姓的叔叔路过我们家歇脚,正好有个熟人请他帮忙把玉米袋从马背上卸下来,他把身上的夹克衫脱掉撂在凳子上前去帮忙,然而转眼回来就发觉夹克衫竟不翼而飞了。黄叔叔的夹克衫内装有身份证和汽车驾驶证等重要物件,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时,我正在房间里看书,听到有人丢东西了,就出来探个究竟。黄叔叔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诉说了一遍,请求我帮忙找回东西。我没有多想,一门心思就是帮他找东西,我询问了在我家做交易的买卖人,我甚至猜疑起隔壁家的小孩手脚不干净,但这件失踪案最后还是无果而终。

事隔不久,我偶然发现我家的衣柜里存放有一件与那位叔叔当时描述的一模一样的夹克,我马上意识到真凶原来是父亲,是父亲在雇车拉黄豆回来的间隙把它雪藏了。顿时,父亲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甚至跌落了谷底。我的内心受到了深深地撞击和谴责,我觉得是父亲在把我往火坑里推,我恨死他了。

初三上学期,我终于用我的方式给父亲一个教训。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聚集在父亲的卧室,观看中央台电影频道播放的革命故事片——《小兵张嘎》。电视播放完后,父亲劝导我们回到各自的卧室去,他要休息了。正当我走出父亲的卧室时,父亲突然惊叫起来,说谁动了他的钱。父亲那时刻的情形,就像一个小鬼被大人动了奶酪一样惊讶无比。母亲说没见着,老二也摇头认说没有,刚会说话的老三更不可能是燕子李三,而我则一言不发。

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我蓄谋已久的事情。我刚才一坐在父亲的床上,就瞥见蜷缩在枕巾边的一元钱,我很快把它收进衣袋内,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看我的电视。父亲在床上床下搜了一遍,找不到钱,说那是他第二天的早餐费,没有一点东西填肚子,他很难把楼房的主体部分做好。换在平时,我会畏惧父亲的威严,我会担心事情败露了他向我发难,我的内心也一度很犹豫。我望见父亲可怜巴巴的眼光,想像得到第二天早上父亲饥肠辘辘的可怜模样儿,我也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我欺瞒父亲的所谓游戏更具悲剧性了。但我转念一想,谁叫他昧着良心藏他人的东西在先,这是我替人家对他的惩罚。我的眼神流露出一种畅快的复仇感,我的立场很快也跟着坚定起来。父亲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了我一眼,摆了摆手说你们出去吧,就放我们回屋了。

直到后来,我也并不认为我那样对待父亲是错的,因为谁叫他自己破坏了他在我心目中神圣的形象。

 

高考是一个人生的转折点,也是一个人生走向成功的起点,谁都希望能够考取心中理想的学府,我如莘莘学子们一样,内心对高考充满了敬畏、渴求又矛盾的心理。

1995年,刚入高中之初,我有幸观看了国际大专辩论赛,南京大学最终战胜了辅仁大学夺得冠军。我被南京大学中文系前辈们敏捷的思维和雄辩的口才折服,一度认定南京大学中文系就是我的梦想,就是我努力的方向。

然而,高一我是懵懵懂懂、跌跌撞撞过来的,第一个学期段考遭遇了滑铁卢,期考扳回一局,进度是班里的第二高。但数理化的成绩不稳定,第二学期又让我坠入了深渊。在高二分班时,我索性从理科重点班转到文科普通班就读,想要扬长避短,创造一个奇迹。可惜,我没走好这一步路。

如果当年像往常一样有报送名额,我是有机会成为保送生的,因为五次会考我的成绩都在二本以上,是应届毕业生文科班中唯二符合报送条件的,可惜当年的幻想落空了。我一度猜疑新换任的校长不如前一任会走关系,连一个直接让学校锦上添花的报送名额都没争取下来。兴许是大意失荆州,兴许是实力不济,总之我在决定命运的时刻败下阵来。

高考结束后,我在班主任的指导下进行了估分,然而我发现我的分数介于专科和本科之间,距离我的初衷——一本线南京大学相距甚远。这我泄气了,抱持着复读一年的打算,胡乱地填报了志愿。

回到家里,我选择了沉默,我不敢正视父亲信任的眼光。父亲早已猜出了一二,他安慰我说,不要难过,毕竟成绩还没有公布嘛。我的心理有了些许宽慰,但还是在忐忑之中等来了成绩的公布。

命运真的很会捉弄人,我最终只被专科批次录取,好在是一所军事学院,校址坐落在闻名遐迩的桂林。拿到通知书的时候,我没有兴奋,也没有特别难过,相反我变得异常地安静。我这个反常的现象,最终逃不过父亲锐利的眼光。“那就补习吧”父亲说,“反正怎么决定,我和你妈都支持”父亲的话使我的心里产生一阵巨痛。我知道,这不是父亲的心里话,他一向对我要求甚高。

 “补习”这个字眼,在远邻近舍看来,都意味着名落孙山。我的心在滴血,家人为了为了我都在殷切地期盼,而我带给他们的是什么呢,无非只能用“失望”这个词来形容。我真的于心不甘,我想到了补习,可是拮据的家庭能让我从头再来过?我不敢苟同。我突然想起奶奶在世时曾对我说过,当年大伯父和二伯父都相继参军去了,父亲为了照看奶奶而未能如愿。为此,父亲一直遗憾自己没有机会当兵,这种心愿与我的成长相伴而生,日愈心切。不知不觉之中,我从父亲的眼神里读懂了他对我的期盼,我想我成为一名军校大学生了,或许可以弥补父亲心坎里的缺憾。为此,我远离家乡,来到了桂林这座美丽的城市。

上大学后不久,父亲在一次检查中发现肝硬化,而且已经到了晚期。据母亲描述,那天晚上她在喂猪,父亲的病情又发作了,她叫来了医生。医生触摸了父亲的腹部,见腹部肿胀,里边有硬快。医生把母亲拖到外屋,责问母亲为什么不及时送大医院。母亲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医生叹了叹气,要母亲跟他去拿一些药丸,说生死由命,现在由不得他了,就看父亲自己的造化了。医生还嘱咐说千万不要让父亲动怒,也不能让他饮酒。母亲从头到尾是哽咽着把前因后果跟我讲述的。

在电话这头,我也有点懵了。在我读高中时,父亲的腹部就有点异常,但父亲拒绝就医。父亲为了我们三兄妹,整日操心,他宁可把钱花在我们的学习上,也不愿意把钱花在医药费上。父亲晚上睡不着,就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由于父亲干的是体力活,加上营养跟不上,又不克制饮酒,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到现在,这个病楚已经折磨他三年有余了,真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几天之后,我向学校递交了请假条,回家了。站在父亲的面前,我的心情很激动,好像就要和父亲永别一样,一时不知怎么表达。想了好久,我才蹦出一句最有人情味的话语,“爸,你还好吧?”父亲点点头,说:“你不要耽搁学习,我的病情不打紧,我不会这么快早死的。”我见父亲很乐观,还能活动,还能自理,似乎病情没有像医生说的那么严重,劝他要听母亲和医生的话,就返回桂林了。

学校宣布放寒假后,我于第二天中午就回老家了,不久二妹也带男朋友从南宁回来。此时,父亲已经倒在病榻上,和以前判若两人,他的全身上下只剩有一副瘦骨嶙峋的躯壳。这个春节,我们家过得其乐融融,我们三兄妹都在极力讨好父亲的欢心。父亲见我们都围在他身边,精神状态好了许多,眼睛也变得炯炯有神,似乎又让我看到了盼头。临近开学,我再次叮嘱父亲一定要坚持到我大学毕业,以后我就可以带他和母亲到大城市里去享清福啦。父亲的眼睛里流露出对未来很向往的模样,对我的孝顺更是欣慰不已,愉快地答应了。

可惜,我的憧憬只是我的一相情愿,父亲还是没能熬到我工作的那一天。几经反复,他老人家还是在第二年国庆节撒手人寰了。

 

回到汽车站,我发现母亲派表妹拿着雨伞来接我。表妹比我小好多岁,我们都没有话说,一前一后地朝着家里走去。我撑着伞,其实那不是试图在减少被雨淋的几率,而是为了遮掩我无法表达的心情,矛盾而复杂的心情。

走进熟悉的家门,我看见二妹、三妹和其他亲戚趴在父亲的棺材边哭泣。她们见我回来,哭得更加厉害了。我没有哭,尽管泪水在我眼睛里打转,但我还是强忍住了。父亲在世时,他曾说他死的时候不让我们哭,所以我不能哭。尽管父亲生前的这句话,有可能是对我们兄妹的殷切寄托,也可能是对我这个不争气的大儿子的反面说教,但我还是坚强地止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没有流出来。

有人给我戴孝,白帽匡住了我凌乱的长发,白腰带拴住了我慵懒的腰,我变得麻木不仁。我先到里屋去拜见母亲,母亲没有说什么,示意我到灵堂边守灵。我的心里一阵酸楚,上前去抚摸了一下母亲削瘦的手,安慰母亲千万要想开,就退了出来。

走到前堂,我找了一个空闲的地方,紧挨着两个妹妹蹲下了。二妹开始痛诉我的不是,她说父亲死的时候我没能守在他的身边,这实在是大大的不敬和不孝。说着说着,她又痛哭了起来。我无言以对,心如刀绞,反正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二妹早我一天回到家里,昨天已经哭了一天。替父亲洗身和把他装进棺材的情景她没有见到,邻居们在我们三兄妹回来之前早已把它办妥了。如若盯着父亲咽气,我是否也会潸然泪下,我不得而知。二妹说,我和三妹未能见到父亲的遗容也就算了,先前父亲是如何的疼爱她,居然连她也没能见着。按理说,二妹对父亲的感情是比较淡薄的,因为父亲首选我来光宗耀祖读大学,而她被置于次要地位到市文化宫去学裁缝了。但此时,我感觉好像二妹才是父亲的挚爱,而我被排斥在不孝子孙的行列。可惜父亲走了,走进了乡邻们为他订做的棺木,要不然我真的想问一问他,我和二妹相比,谁在他老人家心目中的分量更重些。

 

现在,二妹在西安做旅游,生意挺红火,她已经把母亲接过去了,并且买了商品房。三妹在县城读高中,成绩比我以前好,未来是一棵上大学的好苗。我上北京进修了,我打算毕业之后,按照父亲的遗愿回去服务家乡。我们三兄妹天各一方,见面比较困难,彼此想念也只能通过电话联系。二妹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父亲,眼看着我们家境逐渐好转起来,父亲却永远地睡去。如果父亲还健在,他想去哪里玩,她就带着他去哪里玩。

原来,孝心不分大小,也不分男女,我打消了原想向父亲讨教的念头。既然父亲已经走了,我何必耿耿于怀呢,这不过是我的一个心理作用而已。父爱,想必也没有男尊女卑之分。

“儿时时,父亲是山。成长时,老师是山。立业时,朋友是山。”父亲很平凡,但却没人能够取代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直到永远!

 

备注:此文2005年10月写于北京,经编辑整理成《老爸已远走,父爱心中留》,2006年6月16日刊登于《当代生活报》社区民情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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